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〇三·玉随

落财物,忍不住哈哈大笑,对手下随从道:“叫后面的人把身上带的值钱物什都扔下去,人人有份,免得他们抢个头破血流。”

    菡玉瞪他一眼,忍怒道:“相爷此举非但不能止住争夺,反而会造成更大的骚乱。望相爷三思,否则就真要抢得头破血流了。”

    杨昭笑道:“头破血流也心甘哪。”

    菡玉恼怒:“相爷,贪财之心人人皆有,相爷以此取笑,令他人丑态毕露,觉得很好玩么?相爷今日富贵,视钱财如土,倘若换作普通百姓,为衣食所累,不也像这些庶民一般汲汲营营?”

    杨昭道:“人与人本就不同,菡玉,可不是人人都需要像你这样设身处地以己度人。”

    菡玉不客气地反驳道:“相爷也曾窘困,倚仗他人接济度日,如今达富贵就忘记旧日困境了?境况有所改善,略加调养无可非议,但奢糜若此实在是过了。相爷不见故李相、王大夫都是以满盈招祸,前车之鉴,相爷一点也不惧么?”

    杨昭脸色一变,旋即又笑道:“没错,我本寒家,缘椒房之亲而有今日地位,不知以后会有什么结果,终究也不会留下什么好名声,说不定还会遗臭万年,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,及时行乐。”

    菡玉一震,方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重,无礼至极,颇是后悔,低头轻声道:“相爷何出此言……”

    杨昭道:“菡玉,不是你说的么,我活不过四十岁的。”

    她心中猛然一落,抬头只见他侧脸看着自己,神色安宁淡定。

    这已是天宝十二载的年末,杨昭,他马上就三十九岁了。

    随从见两人都不说话了,开口问道:“相爷,真要叫后面的人丢东西吗?”

    杨昭突然一笑,转头对他道:“说个玩笑而已,你还当真了?下次我叫你把库房里堆的绢帛全拿去烧火,你去不去?”

    随从讷讷地退后,不再多言。菡玉看着前方杨昭的背影,忽然想道,若哪天他真下令把库房的绢帛全拿出去当柴烧,也一点都不奇怪。

    午时抵达骊山华清宫,皇帝劳顿这半日有些乏了,下午便休整调息,晚间时才摆开筵席大宴群臣。

    华灯初上,华清宫内外灯火通明,亮如白昼。筵席就摆在园中,近旁温泉水气氤氲,十月天里也不觉得寒冷。

    一场豪宴,从酉时一直举行到戌时还没有结束,笙歌燕舞,直叫人心神麻痹。菡玉端起酒杯浅啜一口,脑中却不时闪过日间所见道路两旁百姓争抢财物的情景,只觉得每一口饮的都是民之血泪,难以下咽。她放下杯来,只呆呆地坐着。

    园中廊檐台阁都缀满宫灯,不远处的温汤也清晰可见。她望着池中的石莲,突然想起第一次随驾来华清宫,就坐在这块地方,从这个角度看池中石雕的莲花。

    那时还对他说,莲高洁输与菊,风骨不比梅,惟心素淡,虽苦犹清。一转眼就八年过去了,失了高洁,折了风骨,却还是一事无成。

    “在想过去的事么?”

    她回过头,杨昭已坐到了她身边,手里还端着酒杯,脸色微红,身上带了淡薄的酒气,笑着又问了一句:“是想起第一次来华清宫时的情景了么?那是天宝四载的十月,我还记得,当时你就是坐在这个位置上,不过桌子不是这么摆的,要转一个方向。”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,比了个旋转的手势。

    菡玉讶于他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。这么多次伴驾饮宴,她自己都只能大概记得那回是坐在附近,更不用说桌子朝什么方向了。

    他看出她的惊奇,玩着手中的酒杯,笑道:“我记得的还有很多。我问你,那天你脚上穿的什么颜色的鞋子,你还知不知道?”

    菡玉一想,那时自己已任太卜丞,参加皇帝御宴当然是穿皂色官靴,便答道:“黑色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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