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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九·月瘕

    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,雨点打在帐篷上噼啪作响。菡玉醒了之后便辗转难眠,怕影响同帐伙伴休息,索性起来走出帐外。

    营中篝火都被雨淋熄,只有营门附近的一盏,借着一座破屋仅剩的半爿屋顶避过雨打,半明半灭。菡玉走到屋檐下,现那里已有一个人,正往火堆上加柴,旁边还站着一名士兵。

    “鲁大夫?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?”

    鲁炅右肩箭伤未愈,只能用左手添柴薪。“我反正睡不着,便来替卫兵守会儿夜。”

    菡玉问:“大夫是箭伤又作了么?”

    鲁炅笑道:“没有没有,少卿医术了得,我的伤已差不多好了。”说着举起右臂慢慢抡了一圈。

    菡玉道:“下官只懂些皮毛,又是就地采的草药,治治皮外伤尚可。大夫箭伤深及骨,还需早日到城镇寻个医馆诊疗。”

    鲁炅苦笑道:“这哪里还找得到医馆,等回了邓州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那日安阳水畔一战,官军四溃,鲁炅部下仓皇撤往邓州。鲁炅身受重伤,混乱中掉了队,身边仅有孙副将和方小乙护卫。后来收罗残部,也只得七八百人。菡玉当时也和李光弼失散,鲁炅又没有军医治疗,只好暂充医官,随鲁炅同往邓州。追着大部的足迹,每逢村镇,无一例外都被劫掠一空。常有满镇百姓弃镇避难,只余一座空镇。鲁炅为此痛心疾茶饭不思,今晚失眠大约又是为此缘故。

    沉默了片刻,鲁炅问:“少卿,咱们还有多少粮草?”

    菡玉回道:“还有米一百三十余石。咱们现在快出郑州境,走了一半路程了,余粮应足以支撑到邓州。”

    江淮运来的五万石粮草烧了大半,还被牛拖入安阳水中,所剩无几。孙副将招罗残部时,将牛奔跑掉下的粮袋收集,也有数百石,是以这路人马才粮食充足。先前撤退的大部就没有这样的运气,只好沿路掳掠百姓。

    鲁炅连声道: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

    菡玉想了想,还是劝道:“大夫伤未痊愈,应多休息,前方还有许多路要走。值夜巡岗之事交给守卫们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鲁炅道:“叫我怎么睡得着哇!与其辗转反侧徒增烦躁,不如出来做点有用的事。”他扔了拨火棍站起身来,背着手面对潺潺雨帘,叹道:“陛下让我去讨逆平乱,我不但战败而逃有负陛下所托,部下还为非作歹劫掠百姓,还不如龟缩在淮西不出来的好!”

    菡玉道:“当日情形大夫也都看到了,狂风忽起乱了战阵,非人力所能当。说起来安阳之败,下官罪责更大。一来未能收束粮车,令牛入战场扰乱战局;二来失职让史思明烧了粮草,不然将士们也不至于劫夺父老米粮。”

    鲁炅道:“少卿只是协助储粮,怎么能把这些过责全算到少卿头上。史思明奸猾诡诈,劫烧我军粮草也不是一回两回。那次烧粮是他早有预谋,妄图以此乱我军心。少卿阻断了他的诡计,已是为我军挽回了损失。至于那些钻入安阳水的牛,我这条命还多亏了它们拦住史思明才捡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菡玉气馁道:“下官愚鲁无能,好心也办成了坏事。此番大败,失落粮草五万石,我也没脸见司空了,还是躲回山中思过修道不问世事罢了。”

    鲁炅道:“如此危难之刻,国家正需我等报效出力,少卿怎么说这种丧气话?这次打了这么个大败仗,谁都脱不了责任,少卿切莫过于自责。有心悔过,不如振作精神,以求早日破虏平叛。”

    菡玉道:“既然如此,大夫为何还夜难成寐、屈尊来此巡更守夜呢?”

    鲁炅被她说得愧然而笑:“少卿说得对,是我心气狭隘了。”叹口气又道:“好在我那些部下还只是劫掠粮食财物,没有伤及无辜,战后还可再行安抚。否则,我这个节度使还有何面目见陛下、见父老乡亲啊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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