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欢喜四十一

    入夜已久,景欢殿内烛火渐暗,却未全熄。

    殿角琉璃瓦上闷闷地响了一声,然后淅沥声渐大,秋雨骤至,这天,是要降凉了。

    殿中烛苗跳动了一下,映在纱帐上的光影黯了黯,英欢眼角微动,皱眉,翻了个身,手朝一侧搭过去。

    身旁却是没人。

    她眼皮颤了一下,睁开来,透过纱帐,隐约可见殿中昏黄的光线下,宁墨立在云母屏风一侧,正在着袍。

    他动作轻慢,取了外袍,系好,欲走时又顿住,回头瞧她一眼。

    这才现她已是醒了,正定定地望着他,眉间不平,眼中带怒。

    宁墨低下头,“陛下……”

    英欢起身坐起,长散乱,被里被外相缠不清,“朕何时说让你走了?”

    宁墨望一眼外面夜色,又听这雨声,往榻边走几步,“御药房今夜定是忙翻了天,时间紧,湿气重,臣想过去那边看看,以防万一。”

    英欢怒气稍平,本以为他是要回府,却不知他是不放心御药房那边,亦不愿在太医院诸臣齐齐效力之时,自己在这边一夜享逸。

    她低眉想了想,又道:“你去御药房,让人给狄风独备一银盒药。”

    宁墨闻言,脸色微变,过了许久才点头,“臣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英欢指尖捻着被面上的薄绸,半晌又问他道:“心中当真不怨朕?”

    他不语,却大步走过来,伸手将纱帐撩起上勾,俯下身,手撑在榻侧,侧过头,轻轻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浅吻,而后凑至她耳边,低声道:“臣从未怨过陛下。”

    英欢身子朝后退了几寸,手扯着被角,脸上泛起了桃色。

    她看着他那一双色正茫寒的眼,不由伸手,去拉他的袖管,轻声道:“再陪朕一会儿。”

    宁墨嘴角微弯,抬手探至她的眼旁,指腹轻摩,擦去她脸上残存的泪痕。

    前半夜她在他怀中睡得沉沉,但却不时流泪,泪水沾湿了他胸口一片,可她自己却是不知。

    是梦还是心底的缠思,那般压抑的低泣声,苦苦忍耐的哽咽声,削瘦的肩膀在他胸前颤抖,让他心中徒来惆怅之感。

    白日里在辇中听见她的那句话,他的脑中一刹那间全然空茫,竟有了不知身在何处所对何人之感。

    她说了那句话,可却不愿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她握住他的手,但手指却冰凉不已。

    平辇悠悠而行,一路轻晃,晃至最后,他心中陡然明了,一切均悟。

    其实她说什么,统统与他无关。

    她那一句话,非允非诺,亦不是说与他听的。

    倘若今日她身边是旁的男子,她照样做得出此事,也照样说得出此话。

    身侧之位殿中之塌,只留一人,那人是谁,无关紧要。

    她那字字言言,不过是说与她自己的一句定心之语罢了。

    可她在他怀里,梦中之泪却是为谁而流。

    她心底深处那一角,藏的究竟是何人何事,又担着何情。

    ……曾经只道她是无情之人,可无情之人又怎会如此。

    宁墨望着她,收手松了袍带,转身坐至榻边,将她揽进怀中,低低叹了口气,“陛下从前如何,今后便如何,臣只要长留陛下身侧就好。陛下白日里的那一句话,当真是折煞臣了。”

    英欢伸手去环他的腰,他身上温热的气息透过来,于这初秋静夜中暖了她的心。

    世上可还有比他更体贴的男子?

    不会在前替她争锋,却能在后承她之弱。

    她进时他退,她退时他亦退,无论何时何事,他永不会与她为难。

    此一生,也就该是他这般的男人,才能长伴她身旁罢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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